◎對話談天可以激發思考,促進彼此對議題的深入瞭解,除了分析創作理路之外,更可趁機沈澱並檢視缺失所在,以下為海硯會一凡兄及伯松兄的對談:
一凡:物理科學的知識背景,同伯松兄您的藝術實踐之間產生了什麼樣的關係?或云「變奏」嗎?還是……
伯松:物理學界我推崇費曼先生。費曼參加過一個討論會,他完全不懂與會者在談什麼,他們化簡為繁、化短為長、化明為暗、化對為錯。如下這麼一句話:「社會群體的個體分子常常透過形象化的、符號化的管道獲得資訊」。最後他明白了,這句話不過是想表達:「人們閱讀」這個概念。費曼有排斥哲學、社會學、心理學的意向。常說這些是巫術,因他們亂用一些科學名詞,如:拿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來壯自己聲勢。 他的天才是學不來的,且他似乎什麼都做得很出色。如:開鎖技能是無敵的;打鼓興趣使他的舞團得到美國第一、巴黎第二;繪畫作品能在美術館展出;研究馬雅文明達到能鑑別古抄本的水平;課餘時間做的生物研究,其結果幾乎可以帶來現代遺傳學的下一波突破…等等。學習科學是一種思考習慣的養成,可以讓你用一種有系統的方式去學習各種事物,它像一把鑰匙,可以讓我們去解決未知且有興趣的領域。
伯松:董其昌《畫禪室隨筆》文中云:「作書之法,在能放縱又能攢促。每一字中失此兩竅,便如晝夜獨行,全是魔道。」試請一凡兄對書作中的章法特性,談談對此兩法的表現意念之可能性及包容性!
一凡:書法總是游移在某種勢力作用的兩極之間。彼此對立的兩端在書法範域中,時常辯證地處於一種高度統一的模態裡。董其昌這句話既指筆法,也能喻指章法,更象徵性地指向書家主體的精神氣度;一個現代書家若不能延展兩端(中╱西、古典╱現代、再現╱表現、理論╱實踐、理性╱非理性…),終究無以面對時代對一個書家的考驗,於此,我想略談王鐸。王鐸的美學是一種將古法「拓而為大」的創造性實踐,吾輩應如何再拓大「拓而為大」的美學觀,當為一次現代性的思索事件。因此,思考如何將一段話、一句提問、一個理念或是一個文本拓而為大,於是成為我規定自己的為學方法之一。若夫將章法拓而為大的問題,我以「小寫章法」(攢捉)與「大寫章法」(放縱)為書寫二端之勢用。所謂的「大寫章法」概指「書外求書」之章法,也就是「他者章法」,例如:馬諦斯的繪畫、卡薩爾斯的大提琴、朗朗的指法(他的神情應該更經典吧)、夏日傍晚的雲朵,以及布朗肖的《黑暗托瑪》……就去感受吧!以書法狀態進行感受。
一凡:在藝術創作上,伯松兄您之書、畫、印實已三途並進,且格調彼此容涵著。您認為自己正趨向哪一種風貌?您嚮往哪一種風格?哪一位古人影響你最為深遠?
伯松:趙之謙是晚清極傑出的藝術家,在詩、文、書、畫、印及碑刻考證上皆有極高的成就。他刻印不落俗套,善用各種印外媒材以資創作靈感。作品雖不多,卻是挖空心思、推陳出新。尤其能透過作品的表現,展現出自己內心深層的感情及意念。酬庸之作少,有感而發的真性情佳作多。趙氏當時是引領藝術創作潮流的先驅者,但他仍不忘回歸傳統。例如在「陶山避客」一印中的邊款即言及:「學完白山人作,此種在近日已如絕響,俗目既詫為文、何派,刻印家又狃於時習,不知其難,可慨也。…」創作要新但根基要厚,能在傳統的泉源中汲取養分,才有可能有內涵深度的出新作品。書、畫、印三者的共同點在於線條的表現是一致的,書法練習所訓練出來的線條可以用在篆刻及國畫上。篆刻可以訓練線條的精準性及造形的多面性;而國畫則可以變化線條的氣質及用筆的習性。所以反過來說,畫及印的訓練又可以回饋到書法創作的範疇,但這相互陶熔的效果要顯現,就需要時間的淬煉,不可強致而得,不可巧取而過之。就像老和尚一般,老實念佛,日積功深,終有水到渠成的一天。
伯松:劉熙載《書概》文中提及:「書非使人愛之為難,而不求人愛之為難。蓋有欲無欲,書之所以別人天也。」試請一凡兄對書作中表達出的文字變形性之趣味,談談創作時的思路及欲達到不同效果的可能性!
一凡:不顧流俗地堅持自己要走的路(不求人愛之),實乃藝術家之本色。但我們首先必須明辨一個問題的意涵,以及這個問題的可能性指向。在我看來,這一提問最重要的理趣之一在於,或許藝術家自己要走的這條道路適巧是一條流俗的路途。古人以真積力久和博學審問等方式來解決此一疑惑,仍不失為一條有所助益的進程。在西方,則是聚焦於主體對自己的啟蒙工夫,是否真切地全面與深刻。近數年來,我時常思考這兩個向度對書家主體的問題化作用。至於書法形式面的「字體變形」,我泰半以「實驗」或「有趣」的面向遣興。雖說如此,我並無貶抑技巧形式的意思,事實上,以技入於道(以形寫神)的功夫絕非虛言也!這似乎又涉及到主體如何於兩端之間權衡而用中的問題,無怪乎《中庸》這個文本近年來引起我極大的關注。
留言列表